記得上小學的時候,幾乎每學期,班上總有一兩位同學,舉家移民;到了國中,三不五時也會聽到:誰誰誰被送出國或即將讀書了。那時候,心理有個憧憬:我以後也要出國讀書!
長大後,漸漸知道,出國簡單,讀書,特別是讀博士學位,很苦。於是心裡的憧憬變成了:我以後也要出國住一陣子,不讀學位!
後來這個夢想,成真了!現在這個夢想,已經到了尾聲,我想要把這個記憶,寫下來......
2011年九月二十八號,我們從台灣高雄起飛,抵達美國,為期兩年的異國生活體驗,就此開始
我們第一個家,是公寓裡的一個單位,我們承租的對象是個類似地產仲介的公司,把空空的公寓放入齊全的家具,只要帶著衣物就能入住,可以長租短租,甚至一天一天都可以計費
還記得抵達安娜保的那一天,只有攝氏五度上下,剛從亞熱帶來的我們,瑟縮的在屋外張望,心理想著:才九月底就冷成這樣,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阿?還好住公寓的優點就是:水電只要不太誇張的超過限額,都包含在房租中,而公寓也因為戶數眾多,暖氣特別強,就算客廳的落地窗會咻咻咻的滲入冷風,待在屋理我們還可以穿著薄長袖吃冰淇淋!
Signature的家,走路兩分鐘,就有一個小公園,為娘的我初來乍到的陌生與惶恐、對新生活方式的摸索與徬徨,都在走路往返到小公園的路上,慢慢沉澱。
還記得十一月初,瓜爸去費城開會,我們母子三人週末在家,正準備睡午覺的同時,瓜瓜突然衝進房裡叫我
[馬麻!馬麻!下雪了!]
神智不清的我,朦朧的咕噥了一句:[不會那麼早啦!還要兩三個星期才會下啦!]
[可是,天上有白白的東西下來耶!]瓜瓜這樣描述著!
我想,這從沒看過雪的傢伙,竟然可以想都不想就這樣講,應該是真有其是。
待我起身戴上眼鏡,走到客廳一瞧才發現:真的!下雪了!!
那時興奮的母子三人,還把家裡的大鍋拿出去接雪,但是那是一場小雪,地面溫度還不夠冷,雪飄到地面都化了
然而瓜瓜可是我們第一個發現下雪的人,對此他十分驕傲!
在這個家,我們住了兩個月,位在三樓的單位,沒有電梯,每次從超市買完東西回家,看著長長的樓梯,心裡就開始默想:甚麼時候才能住到廚房就在一樓的房子呢?終於這個默想也要成真了!
一開始就抱定了不買家具的打算,我們專找附家具的出租房子,瓜爸的同事推薦他一個好網站: Sabbatical home(按此連結),理面有很多各國教授在休假年,因為遠行想要出租他們的房子,他們把房子的資訊寫在上面,從價錢、房屋配置、是不是合小孩、可不可以養寵物等等都寫的非常清楚。當然不一定所有的屋主都是教授,出租的期間也有長有短,不過我們很幸運的,在我們奇怪的出租月份:十一月,找到了價格合理,人又很友善的屋主,他是密西根大學的古生物學家,專長是研究恐龍;屋主的太太是個陶瓷藝術家,他們有一個跟豆豆年齡一樣的小男生,還記得我們一起過了生平第一個道地的萬聖節(連結在此)!
搬家的前一晚,紮紮實實的下了場雪,我們在雪地中搬進搬出,瓜瓜在玄關等待出門玩雪!
在這個家,我們度過了第一個冬天!
北國的冬天,除了雪之外,並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地方。因為冷,哪裡都待不久,我們在這個家裡,烤餅乾、做勞作、捏黏土、做押花、編紙籃子,天氣稍稍好一點,就穿過泥巴路到小公園,曬一曬很珍貴的冬陽
那年冬天,回想起來,對我而言,是個有點憂鬱的冬天。
日子很單純,買菜做菜,接送小孩,但是心裡總是空空的,只有巴望著台灣的親友快點來訪
我想是因為,那年冬天的雪不多,沒有雪玩,出門機會少,少了紫外線的刺激,就少了多巴胺的分泌,加上沒有甚麼朋友,以及一次重感冒的打擊,讓那年冬天籠罩著灰色的陰影
但是也因為度過了這個冬天,我跟小朋友朝夕相處,我們慢走、慢遊、慢學、慢活
走路散步遇到的枯枝、殘雪;琳瑯滿目的勞作作品;大冷天流著鼻水喝著熱呼呼的巧克力;春天時吹跑一整條路上的蒲公英種子;挑選剛被風吹落的新鮮花朵回家;這都是我們母子三人獨有的回憶
,都是以前要上班的我,未曾深深體會過的幸福。
終於熬到了五月,阿嬤跟小阿姨是第一批抵達的親友團,策畫了好幾個星期的尼加拉瓜瀑布,終於成行。我還記得我們租的那台七人座的 mini van,很幸運的車上可以播放DVD,後來出門,黃小豆都會問一句:開大車還是開小車?如果開大車,他才肯去,因為車上會放頑皮豹!
親友團陸續造訪,我們的遠遊也一一成行,這讓從小就遺傳了"愛玩"基因的我,充電不少
Camelot的家,我們住了六個月,第七個月,在阿嬤的陪伴下,我們搬到安娜保學區最好的一個家:森林家
好幾個早上,在森林家的後院奔跑嬉戲,野餐聊天中,輕輕鬆鬆的完成搬家大事
夏天的北國,好迷人!
一直到住在這裡,我才發現,自己原來是熱愛夏天的人!
每個周末的Garage sale都是我們尋寶的好去處,我們買了大車小車,祖孫三代在大樹夾道、綠茵豪宅林立的小丘上,踩過了一整個夏天!
夏夜傍晚,一到晚上八點,夕陽西斜之際,後院就會有一閃一閃的小光翩翩起舞
每次我問豆豆,最喜歡美國甚麼地方,他都會說:抓螢火蟲
還記得我們總是順手用喝過的果汁罐當作臨時生態箱,兩兄弟就在草地裡跳上跳下,一會兒就會雙手合握的快步走向我們,一打開小手,螢火蟲就在手中爬
天色越暗,螢火蟲就越亮
最高紀錄曾經抓過二十幾隻螢火蟲呢!當然後來還是放走了蟲子去繼續牠們傳宗接代的大事,
一直到晚上九點半,都已經天黑了,豆豆還會捨不得離開院子裡的螢火蟲,我還記得他小小的背影,在夜暮低垂、枝葉扶疏的後院深處,左顧右盼不肯離去的畫面
這屬於螢火蟲的回憶,我想會一直在他們小小的心裡閃耀、飛舞
夏天,我們熱熱鬧鬧的在湖裡玩水、採藍莓,參加安娜堡多采多姿的夏日活動;安排好幾個旅行,
終於,親友都回去了,有一點感傷的秋天來了,伴隨著瓜瓜即將上公立小學,為母的擔憂與焦慮,也在逐漸轉涼的天氣裡,冷卻降溫。
九月一開始,全新的規律生活作息,星期一到五,豆豆早上上學,哥哥上到下午三點
每天晚上,除了晚餐之外,要額外幫哥哥準備隔天的午餐,於是星期一到五,媽媽都不能偷懶的晚餐一定要有菜有肉,因為適合帶便當菜色有限,pizza、麵條都不能列入考慮,哥哥也不喜歡帶三明治當午餐,因此我們家的米,消耗的速度驚人!堪稱一家都是飯桶!也因此,為娘的我漸漸摸索出,快速美味又好吃的便當菜!最近還有一些新的心得,改天再寫出來自娛娛人一番!
底下是唯一記得拍照的兩次晚餐
第一張,由左至右:日式炒牛絞肉,紅燒豆腐,韭菜炒蛋,小碗裝的是紅莧菜
第二章,由左至右:香菇蝦米炒大白菜,糖醋肉(咕咾肉),番茄菠菜炒蛋
哥哥剛進公立小學,當媽的我也是跟著緊張。美國的學校的家長會(他們叫PTO:parent teacer organization 或PTA) 對學校事務的參與度非常積極,我們所在的學校,光PTO自己就辦了好幾個活動,內容範圍涵蓋很廣,小至學生的戶外教學,PTO負責買門票、做T恤贊助,大致每年的募款以及餐會,拍賣會、小型運動聯誼會、大型全家參與的野餐會、趣味競賽運動會、畢業音樂會,以及每周做菜送飯給流浪漢之家、秋天的物資捐贈活動,PTO全都包辦。
為娘的我在開學之初接到厚厚一疊PTO活動指南,以及詢問意願的調查表,登時傻眼!填了幾樣跟哥哥班上比較相關的活動之後,就送出去了!
也因為這樣,對瓜瓜學校的活動、瓜瓜在學校裡的表現,我都非常清楚!
每星期一到五下午要放學之際,我都會提早五分鐘到瓜瓜班上,幫忙老師清潔桌子,隔周的星期五下午,我會到他們學校的圖書館幫忙小朋友借書、還書,沒有圖書館幫忙的星期五,我就幫忙老師分發小朋友一星期之中在學校的作品,除此之外,我還參予了一次美術課的幫忙天使、還有冬季放假前的教室活動。現在想起來,當時的行程真是緊湊!也因為這樣,周末一家人終於可以不再東奔西跑,我們都很享受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的快樂。
那時候每天下課,這兩兄弟都要在學校緊臨的公園沙坑裡玩一會才肯回家,我們在這個校園裡,留下好多回憶:有我們的小屋、大船、backhole loader的沙坑.....
樹葉也悄悄的由綠轉黃....
轉眼之間,秋天就來了!
秋天是很有詩意的一個季節,我好喜歡帶著他們兩個在森林家附近散步,一路上把落葉踩的沙沙作響, 一邊看哪棵樹最紅、哪棵樹還全都是綠的!
比起春天的按季節、月份的繁花盛開,秋天的楓紅、落葉,更是一種鋪天蓋地、俯拾即是的壯闊美麗
更有趣的,十月開始,很多人家都會在院子裡布置起萬聖節的裝飾,比較溫馨的像南瓜燈,比較有創意的像蜘蛛網、鬼屋,都是專屬秋天的氣息。
秋天,也有特有的家庭活動,那就是:掃落葉!
森林家的院子大,樹也多,葉子掃起來更是驚人!
我跟瓜爸,還有負責搗蛋的兩小子,一次可以整理裝好十二三袋的落葉,每ㄧ袋都跟豆豆一樣高,一整個秋天,我們大概裝了三次的落葉落枝,算算少說也裝了三十袋的葉子 .......
掃的時候看著一袋一袋的葉子,不覺得累,隔天才發現:腰都直不起來了!才知道那運動量驚人!
這是後院的落葉,葉子小,好像金幣一樣,風一吹就整落整落得掉滿地
真正的挑戰在前院,還記得門口的那棵櫸木,葉子厚,只黃卻不掉葉,一直到十二月,都下雪了,樹上還有三成的葉子沒掉
這是我們輝煌的戰果
由於離別在即,瓜瓜的好朋友、媽媽的好朋友,都在這詩情畫意的秋天,與他們一一道別
這是在 Wendy阿姨家的大螢火
這是哥哥的好朋友Alana,和媽媽的好朋友倩玲阿姨的女兒:Peggy姐姐
秋天一過,白雪鋪滿地的時候,就是離情依依的時刻,我們在十二月底,離開安娜堡,前往波士頓,開始新英格蘭的體驗
選在聖誕假期期間,經過克里夫蘭的溫暖親情,繞經另一番風味的白色尼加拉瓜瀑布,我們終於抵達Belmont的新家
住慣了安娜堡優閒的步調、安靜的社區,剛來到麻州波士頓近郊的我們,好不習慣這裡的人潮車潮。
但是開起車來倒是很有"家鄉味",這裡的人開車不像中西不那樣規規矩矩的等,而是像台灣一樣,有空檔就切進去;這裡最讓我嘆為觀止的就是在Belmont town center附近的一條六叉路口,左邊三條路,一起匯集到鐵軌底下的小隧道,之後再分成右邊三條路,這裡"完全沒有號誌",也沒有任何的警告標示像"stop""yield"等等,就是一切各憑本事!讓我深深體會到"此時無招勝有招"的江湖奧秘!
想起以前在安娜堡,一天可以跑三家超市:去最便宜又有多種選擇的Meijer買肉品加一點點中國青菜,再去Hiller's買最大最漂亮的水果,還可以選購一些日本進口的特有食材,最後繞到Trader Joe's 去買獨一無二又價廉物美的半成品、冷凍食品回家,就算想去中國超市,開車也只要十分鐘就到,卯起來一周去兩次也不會太累
現在搬來這裡,雖然超市選擇也很多,但是離家近的不夠新鮮不夠便宜選擇也很少,只好跑遠一點:要去買肉、冷凍蝦,要嗎殺到costco,要嗎開十五分鐘去東北邊的Market Basket,要買新鮮的水果蔬菜以及種類多樣的中國青菜, 就去西邊的Russo,如果想買新鮮漁獲,西北邊的H-Mart是最佳選擇,但是想要滷紅燒牛肉,就一定要開到南邊波士頓城裡的中國店去買牛腱牛筋了,如果想去Trader Joe's 打打牙祭,要往東邊跑。真是典型的北市買駿馬、南市買長鞭,而這裡的城鎮大都年代久遠,不愧是第一批移民落腳的城市,當時沒有都市計畫的概念,所以路總是彎彎的、窄窄的,不好開。
一天只能去一個點,周末時,甚麼超市都別想帶小孩去,因為人都很多,連停車位都不好找。
然而,待在麻州的這個冬天,卻因為來了個三十年來最大的暴風雪,讓我們的冬天好好玩!
這是深達兩英呎的雪,一個下午加晚上的功夫,家門四周就築起了雪牆
在後院度過好幾個零度的週末午後
打雪仗的哥哥、尋求掩護的弟弟
豆豆的學校萬丈(有點誇張啦!十丈吧)雪山平地起,有隧道、有山凹、有天然滑梯,很好玩呢!
這個冬天,因為有鄰居的熱心幫忙,我們很快的有了新的生活模式,瓜瓜豆豆也喜歡他們的新學校、新老師、新朋友
我們去上陶土課、我們在家包餃子、做春捲,甚至還跟瓜瓜同學的媽媽學做饅頭!大都市擁有的文化多元性,是小鎮無法擁有的。圖書館裡的中文書好多、學校同學的媽媽有講中文的、講韓文、講日文、還有講俄語、講希臘文、講匈牙利語、講印度話的,在這裡我也很快的有了新朋友,我們也參加好幾個台灣人的聚會,心裡因為即將回台灣,有一點點不捨得,有很多的期待......
這是我們母子三人的陶藝作品,和媽媽自己進修的拉坯陶作
趁著四、五、六月,我們安排了好幾個旅行,把足跡往北拓展到佛蒙特州、新罕布夏州、緬因州。這樣也不枉費千里迢迢的搬來麻州了。
終於又盼到了春暖花開,六月的美國,涼爽宜人!我們也在一日一日的逼近回台灣的日子.....
把家裡的存貨一批一批打包,也把這兩年的記憶一一收拾
在這裡,好些親戚、朋友都是長期定居,有的跟我們年紀相仿的是第一代移民,有的跟我們年齡相似的是第二代移民,也生出了第三代移民。
生活在這裡的兩年期間,享受這裡開闊多元的自然景觀、垂手可得的綠地藍天、變化萬千的四季更迭、感受學校老師活潑生動的教學、體驗他們尊重個體差異的文化素養,其實心裡也曾經不只一次的問自己:
如果可能,會不會考慮帶著小孩續留美國呢?
我的答案是:不會!
可能跟這幾個月,看了好幾本余秋雨的書有關
我總覺得,孩子大的時候,還能跟我關心一樣的土地、還能跟我一起討論一本書的內容、還能跟我分享相似的處世精神、還能跟我一起領略中華文化的美、還能跟我有一樣的文化認同,是很難得的一件事。
留在這裡,孩子最好的語言,就是英語,中文變成只是跟爸媽溝通的語言;即使上了中文學校,中文仍舊是比較陌生、不善使用的第二語言,更何況要看得懂中文,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就可以達到。
移民第二代,他們受的文化洗禮,已經不再以儒家出孝入悌、中華文化含蓄包容為主幹,而是以美國愛國主義、獨立自主的精神為取向;台灣,會成為"爸媽的故鄉",只是一個常常聽爸媽提起的旅遊地點,卻不再具有歸屬感;他們認同的,是美國,不再是台灣。
移民第三代,很多孩子,不再會講中文。或許聽的懂爺爺奶奶的生活指示,但是台灣、中文,已經比迪士尼還要遙遠。
然而這是移民的選擇,一旦選擇移民,就表示更願意接受新的國家身分,原生國家的歸屬與文化認同,大部分都將嘎然停止在移民的第一代,不再傳遞。然而新的國家認同,就會在下一代的教育中,生根茁壯。
我不是強烈的民族主義擁護者,甚至因為這幾年台灣的選舉文化操弄,對一些煽動性的口號很冷感。
然而我喜歡,或者說我更習慣於中華文化的傳統美德,禮義廉恥、言忠信、行篤敬,溫良恭儉讓,這些老祖宗的教誨,在邁入中年之際,體會更深。
台灣對我而言,不僅僅只是吃東西方便、親人都在台灣,如此而已。
我希望,我的孩子,能傳遞我所受的文化薰陶,能感知我耳濡目染的傳統美德,最重要的,能跟我一起,體會中文之美、文化之美。
或許他們長大了,會有其他語言的專長興趣,那是他們的選擇,而我也樂觀其成;然而在他們成長的這個階段,我希望,能把我認同的文化、語言,傳遞下去!
這是我當媽的選擇,是我身為台灣人的愛國精神,也是我身為台灣人的文化選擇。